沉岛

是南推,是光之战士,是百合写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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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随笔】黑妖犬

一场映射太过强烈的噩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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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陌生的地方醒来,躺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。灰白色的雾霭铺满了整个视野,太亮了,亮得我几乎睁不开眼。艰难地坐起身来,腰酸背痛的感觉很糟,差劲的空气质量免不了要引来几声咳嗽,有什么东西被吸入鼻腔、落进咽喉,呛出了眼泪。它落在我的发上,落在我的鼻尖,落在我的手心,指尖轻捻,是和雾一样的灰白色。

这里的气氛太过不详,但咳嗽声似乎惊动了更不好的东西。如雷鸣炸裂的狂吠声卷着尘土掀起气浪,被雾霭笼罩的街道变得清晰了一点,揭开了几米开外的真面纱——笼子,一列列一层层的笼子,垒得过于齐整的笼子,每一个笼子关着一双血红色的眼,那是被悲哀与仇恨染到漆黑的地狱犬。它们愤怒地低吼着、撕咬着,它们缺损的尖牙和利爪都被血和泪染成了暗红色,这扑面的敌意究竟是冲我还是锈迹斑斑的铁笼?

但好像已无暇顾及这个问题,要逃,必须逃走。这不是人应该待的地方,直觉告诉我,再待久一点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。踉跄着爬起来,强行驱使着僵硬的身体,不知道该往哪走,那就向前跑吧,沿着唯一的路跑吧。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回头,灰白色的雾霭迅速吞噬着极度有限的视野,隐隐约约中看到,在我躺着的地方,似乎有什么黑色的东西缭绕。

跑吧,不顾一切地跑吧。

 

我能感知到危险,有东西想要杀我。

强烈的不安像针一样刺在心头。有时我会突然失去我的视觉,世界变成一片灰白色的雾霭,周围人变成了几乎不可见的透明人——而在某个方向的远方,有刺眼的亮点,那是人的形状,手里拿着像某种锐器的东西,走来走去。一开始是一个,后来变成两个、三个、五个、十个...它们从某个方向来,它们总是从那个方向来,时远时近。

要逃,必须逃走,不然我一定会被杀掉。

“谁?”“啊!”

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,一口气将所有的雾全部拍散,我吓得心脏都抽痛了一下,失去平衡从椅子上摔了下去。

是室友。她也被我的尖叫吓得不轻,不过可能是因为我的情况看起来更糟,所以好心的她一直安慰我到我重新冷静下来为止。

“...为什么、突然拍我肩膀?我被吓了一跳。”

“对不起,因为你刚才好像在说什么人?但我没想到你想得那么专心。”

“我说话了吗?我说了什么?”

“‘他们要来了’——大概是这样吧。谁要来了?你父母吗?”

它们要来了。

我愣住了,下意识地看向之前亮点的方向。在目测估量上我实在没有天赋,也许亮点离我有两千公里,也许只有两公里。但它们要来了。

“喂,你还好吗?你怎么了?要不要去校医院看一下?”

室友担忧地晃了晃我的身体,可我看不清她的脸,她是晃得多么厉害?

不对,不是她——是我,是我在颤抖,剧烈到不正常的颤抖。

它们要来了,然后我会被杀掉。

 

好像世界被罩在一层朦朦胧胧的幻觉之下,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敌人。每一个陌生人的眼神都像在是冷漠地盯着猎物的猎人,每一次擦肩而过的下一秒似乎都有可能被掐住脖子、掏出心脏;广播里播放的是送葬的挽歌,每一次铃声都意味着我不多的生命又少了六十分钟。战栗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,突然震耳欲聋的一声犬吠仿佛要把灵魂一起轰飞,我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,面前是淌着血一步步走近的黑妖犬——这次没有笼子,没有铁栏,即使它的牙和爪因磨损和断裂而不再锋利,可我相信撕开喉咙对它仍然不是一件难事。

死期到了——我想后退,可身体不听使唤。

“啊!是拉布拉多,好可爱呀!”

雾霭再一次被散去。几个大胆的女生凑上前去抚摸黑狗的毛,温顺的拉布拉多乖巧地坐在地上,金色的大眼睛软软地眨着,舔了舔人类的手表示亲昵,这引得女生们更加爱心泛滥。

我躲到人群的后面,逃命一样匆忙地离开。

难道还需要说明吗?它们放出了黑犬来找我,而这就是找到我的第一只。我被发现了,它们要来了,然后我会被杀掉。

必须逃走。

 

我把自己锁在家里,这里是距离昨天的我一千六百公里的地方。

雾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,我开始用纸和笔计算它们每天的方位和我剩下的生命。它们的数量变多了,且行踪诡异。更多的是那些黑犬,它们零零散散落得满世界都是,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。最近的一只,和我仅仅隔了两条街道,我颤抖着在纸上记下它的位置,断断续续地屏住呼吸——它会闻到我恐惧的味道吗?

幸运的是,它没有。在下一次雾霭到来时,它已经消失了。我暂时还算安全。

但显然它们已经知道我不在原来的地方了。手持锐器的人形光点聚集又散开,重新回到毫无规律的搜索中,时远时近。

到底躲到哪里,我才能完全安全?

“能告诉妈妈,你在躲谁吗?”

“它们。”

“‘他们’是谁?”

“它们总会找到我的,它们要来了。”

 

它们来了。

“布布”——是我以前短暂养过的一只小黑狗,浑身是没有一丝杂毛的纯黑,连眼睛也是闪着水光的黑色。它调皮且精力过剩,最喜欢在一大早的时候扒在我的床边,用它软塌塌的小巴掌拍我的脸。

对,就像现在这样。它比印象中长大了很多,已经不再需要扒着床榻,只需要抬起爪就能踩到我的身上,所以我是被踩胸口踩醒的。

很难受,喘不过气来。它已经长成了大狗,但似乎仍然不懂得控制力气的轻重。这时候就应该重一点拍它的脑袋,这样它才能知道自己哪里错了。

我想伸出手,可抬不起来。身体像鬼压床一样无法动弹。

我想说话,可喉咙干渴剧痛,只能发出沙哑的呻吟声。

有什么滴在被子上,晕开了一个暗红色的点。胸口传来的不再仅仅是过分的重量,爪子已经做好了嵌入皮肤的准备,我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低吼声,是红色的眼睛。

是了,我终于想起来——布布已经死了,在某年的一场大暴雨中。

 

黑犬最终还是找到我了。

它们来了。

要跑,要逃,现在,立刻,马上。

“你早饭还没吃呢,你要去哪里啊?”

“它们来了!”

该往哪里跑?该到哪里去?和那次不一样,我有很多路可以选,但也可能每条路都不能选。雾霭从我冲出家门的一刻起就笼罩了整个世界,这一次的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浓,这一次落下的灰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,这一次的光点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亮。它们从远方,从那个我天天瞭望的方向,如最凶猛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。

家的后面是海。

等我回过神时,已经在跑去海崖的路上了。

 

我终于看清了它们的样子。

和我一样的身高,和我一样的体型,但它们的一切都是黑色,连手里的砍刀都是黯淡无光的黑,就像是成千上万个我的影子。黑色的人偶傀儡摇摇晃晃地涌上海崖,刀在地面上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强调着它的威力。它们在靠近。

我终究还是难逃一死。

是啊,我早就知道的,我逃不掉。我并非因为恐惧,至少不仅仅是因为恐惧,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,让我坚信这一点——它们一定能找到我。

所以,我还在期待什么呢?

已经没有退路了。暗蓝色的海正在涨潮,海浪凶狠地拍打在崖底,恢宏的气势甚至超过傀儡手里的刀。自然始终是比人更伟大的事物。

它们像接到信号一样,同时举起了砍刀,向我走来。别看它们现在动作迟缓,只要它们想,杀死我只是下一秒的事情。

所以,我还能期待什么呢?失重是种美妙的感觉,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。

“和我一起下地狱吧,黑妖犬。”

 

我听到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。

我闻到海水沁人心脾的咸腥味。

我看到和我一起坠落的人偶。

身体传来骨头折断粉碎的痛感。

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,解脱的时刻终于到了。

最后的最后——

“哐当——”

是一个扣上锁链的生锈金属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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